外公外婆家也是这样的老庭院,近十户人家挤在一栋三层老房子里,院内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我还曾在树下挖出一窝小刺猬,一个个蜷缩着,刺极软。
后来,我离开了那里,随父母返回故乡中山。再后来,我懂得了一个道理:离开才会想念。也正因为对青岛的想念,我喜欢上了建筑。
又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那些我视若无睹的老庭院老房子不仅美丽,还有着无数故事。比如,它曾是一家餐厅,比如,它曾是一个官邸,又比如,它是某个人的故居——如今居住在里面的人们,往往并不知道过往的故事,哪怕他们在此居住了几十年,生儿育女,从壮年到白发,熟悉这楼里的每一块木地板。
可我对此有着莫大的兴趣,于我而言,建筑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外观,也在于故事,不管是沧桑悲凉,还是美丽动人。
在寻访故居的旅途中,最让我“左右为难”的便是苏州。苏州名人故居不少,如鸳鸯蝴蝶派的周瘦鹃、范烟桥和程小青,并称苏州文化界三老,其故居都是我必往一探之地,但苏州的建筑特色和情况却也增加了寻访难度。
苏州的名人故居多为独户小院,自有园林,不论大小,都有幽深之象,且建筑不高,加上必有围墙,几方面都阻碍了视野,若单从外面看,有时连屋顶都看不到,想敲门求入也有难度,如周瘦鹃、范烟桥和程小青的故居目前均由其后人居住,独门独户,又不爱受扰,自然把院门锁紧。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名人故居甚多的城市都与苏州不同,比如青岛,名人故居若未被辟为纪念馆,便仍为几户人共住的民居,人多便杂乱,所以大多院门常开,加上老房子多是依坡而建,推开院门往往还需沿石阶而上,才能走到院子里,即小楼居高临下,即使大门紧闭围墙极高,并不对外,抬头也可见小楼全貌;又如上海,许多名人故居都是公寓大楼,并无围墙;至于杭州,西湖一带规划颇佳,人文景点均已修缮,名人故居多已辟为纪念馆……
再想深一层,便知区域文化才是造成差异的根本。上海的名人故居可谓“租界文化”,当时的明星和作家热衷于在租界中租住公寓,如周璇、张爱玲等,还有许多作家则以租界为避难之地;天津的名人故居甚多,同样属于“租界文化”,特别是当年的北洋,若失意离京便暂住天津,既可避风头,又离近,交通方便消息灵通,可谓“进可攻退可守”;青岛的名人故居则是“客居文化”,以当年的国立青岛大学为核心,吸引了大批文人学者前来客居,但他们的故居多是学校提供的“福利”,并非私产,后来多作为普通民居使用;杭州则略复杂些,可称作“隐居文化”,众多名人钟爱西湖景致,在此购地置业隐居,但它又躲不开,它与上海的关系颇似天津与的关系,有“进可攻退可守”之妙,所以避难文人不少,在此办报者也不少。
苏州呢?我给出的答案同样是“隐居文化”,不过是彻底的隐居——隐居也有之分,人至杭州,往往还心有所期,巴不得有一天重返上海的花花世界,可若在苏州置个园子,大多是真的。
所以,苏州几成鸳鸯蝴蝶派的“根据地”,而且都是私产,程小青、周瘦鹃和范烟桥三位大家都曾混迹上海滩,但不约而同选择在苏州隐居并终老,繁华就此如过眼云烟。
程小青的故居名为“茧庐”,位于望星桥北堍。门牌是望星桥北堍23号,但我却遍寻不获,只能找到22号和24号,拉了几个人问,也无人知道“茧庐”,说“程小青故居”同样没人知道,后来才发现故居在一个窄巷深处,巷子只能容三两人并行,两边都是斑驳墙面,还爬满青苔,仅这一户人家,故居院门上挂着“茧庐”匾额,颇为残旧,资料中记载的木门已经变成铁门,紧紧闭着,不留缝隙,望不到里面。
无奈,只能在望星桥一带四处溜达,感受故人遗迹。这一带是典型的苏州老街巷,临河而建,青石板,午后阳光透过树荫打下来,旁边水面亦有波光,边有不少窄巷,幽深清静。程小青曾经写过,要制造一件复杂的案子,必须布置四条线索,内中只有一条是正确的,其余都是引人误入的假戏,此见解倒还真与他所居一致。
程小青幼年家贫,曾在钟表店当学徒,热衷读书,自学英语,居然就此成才,十八岁开始写作,后来还曾跟周瘦鹃合作翻译柯南道尔的作品,可惜我未曾见过这文言版的《福尔摩斯探案集》。1914年,《新闻报》举办征文大赛,二十一岁的他发表《灯光人影》,主角名为霍森,排字工人却误排为霍桑,此文发表后,引来好评如潮,读者纷纷来信,希望他再写下去,结果他就此一发不可,到1946年,他的《霍桑探案全集袖珍丛刊》陆续由世界书局出版,共计74篇,280余万字,其中许多篇目曾被拍为电影,郑逸梅曾说他“毕生精力,尽瘁于此,也就成为侦探小说的巨擘。”
他的文字,洗练中有大气,我一度不明白为何他会被归为“鸳鸯蝴蝶派”,想来所谓“鸳鸯蝴蝶”,并非指小情小调,而是指其娱乐性吧。至于情节,曲折离奇自是有之,逻辑与结构也缜密。
1917年,程小青从上海迁居苏州,潜心写作,霍桑探案集的大部分篇章在此诞生。当年“霍迷”无数,程小青笔下的霍桑,名字不似福尔摩斯拗口,又游走于上海与苏州,翻开书都是大家熟悉的地方,代入感无疑更强。
程小青红到什么程度?不但霍桑的故事每集大卖,拍成电影后部部叫座,甚至还有人认为他是霍桑附体,跑来请他断案。
如今站在残旧幽静的茧庐前,自是无法体会程小青的红——即使是当年,据说这里也是安静的,有些人哪怕红透半边天也不会张扬,他甘于隐居,甚至不惜“”。
不过,他走红时,虽有隐居之实,但小院还无“茧庐”之名。到了之前,他把自己关在家中,自题“茧庐”二字,想避开纷扰,独善其身,可惜无人能逃过那时代,他也被打为“文人”,心灰意冷,自然也无法再创作。1976年,这位“侦探小说之父”落寞辞世,此时,他那两位与之齐名的老友周瘦鹃与范烟桥,早已不堪,先走了一步。山柳村寡妇的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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