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绵亘的群山,这些蜿蜒的河流,于武陵山腹地的湘西交错。阳光之线如历史的琴弦,从山之高岗、从河之起源,以不间断方式演绎了这一方山水的乐章:古苗河闪耀着万年前的粼粼波光,里耶秦简镌刻着数千年的生动遥想;四方城这颗古典明珠耀世呈现,而屈望洲则留下了三闾大夫屈子问天的悲壮……
这绝对是块艺术般的神秘洼地。合着含混的吼声,跳着狂放的毛古斯,舞着粗朴的铜铃,用咚咚喹、木叶声声传递着男欢女爱、诗情画意。在赶秋的日子里寻找爱情的边边场,用穿针引线的巧手展开西兰卡普的叙事和苗绣、凿花的神奇。淙淙溪流边浣纱,青青山岗上放歌!且不论过去的、曲折,却因为这些文化的暖色,着实让湘西变得熠熠生辉、妙曼有致。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神秘湘西,无异于文化寻根的金山银山。作为新时代的宣传工作者,如何当好湘西文化的守望者、发掘者和创新者?在州常委会原主任刘平同志的指导下,州文广新局和我们一道策划了“神秘湘西 文化寻根”的大型文化宣传活动。数月来,本报记者和我州几位知名作家、专家风雨兼程,携手同行,智慧和蛮力并重,在各县市相关部门和人员的鼎力支持下,得以顺利付梓。在此,我向所有活动参与者表示衷心感谢,并期望我们以此为起始点,再出发,犹如一名新时代的攀登者,在高岗上高歌!
沅水沿武陵山脉一奔腾而来,在泸溪县浦市镇划上了两道优美的弧线,靠浦市的左岸,有一个距今7000多年的下湾遗址。(遗址位圈内) 张谨 摄
图案在沅水流域多个高庙类型遗址中均有发现,这是獠牙兽图案还是巫师的原始雏形? (本图由州考古所提供)
下湾遗址出土的骨针与加工锥形器,意味着原始手工的出现,也证明原始先民也能通过骨针加工兽皮,披着兽皮,祭祀天地,刻画出天与地、人与内心对话的符号,踏上了文明之旅。张谨 摄
穿街走巷,从万荷园、吉家三重院子、李家书院、到万寿宫,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线恰好吻合从镇尾到镇头。
我自认为对湘西是有一些了解的。多年来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从土家族文化到苗族文化,从案头到田野。一直认为脚下的这块土地在历史上太封闭了。从地理空间来看,武陵山脉重峦叠嶂,由北东向南西斜贯全境,逶迤高耸的腊尔山台地跌宕起伏,与吕洞山、高望界、白云山等纵横联合,拉伸、切割、摔拉、磨合,形成有如天工设置的迷魂阵。长期以来,无论是地理概念的湘西,还是文化意义的湘西,都深悬在南中国万山合围的腹地之中。这几年反复深入几个滨水古镇,固化的观点像板结的泥块遇到了雨水,逐渐松动。这些古镇中,浦市、、茶峒、里耶被称为四大名镇,浦市排在之首,这是当地人经常强调的。其合我没有做过深入论证。“市下、浦腔浦调”——近年来,浦市古镇一直以此作对外宣传口号,满满的自信溢于言表。从地理角度而言,在依赖水交通的漫长历史进程中,浦市确乎是进入湘西和湘西走出崇山峻岭的门户。
起源于云贵高原的沅水,一跌跌撞撞,醉行至浦市盆地时大大地喘上一口气,方显从容。在这里,江东沙洲劈开水流,江北左岸地势平坦,背依连绵青山,面对雄阔荡漾的河湾,浦市获得了腾挪开阖的空间。
第一次透过历史的瞳孔中看见浦市,是它的乳名——浦阳。水之北为阳,那么,形成聚落有一段时间并不在现在的地方,而是斜对岸的江东,这与我们要考察的下湾遗址正好形成斜角对峙,由此岸到彼岸,只是横渡江面的关系,变迁、甚至是不断地变迁,扑朔迷离是历史的另一副面向,这不仅仅是饶有兴味的事。可以肯定,最早的人群选择了下湾,然后是对岸浦溪的兴起,之后才是浦市定型。但现在论及浦市,很多人都会绕过江东,一江之隔,江东村属辰溪县管辖,辰溪又隶属怀化市。行政区划只是行政有效性的界定,文化地理应该有全观的视野;短视,不仅会对文化造成,更会造成割离。况且,它们本身就是一个整体。
当地人也承认,先有浦溪,后有浦市。最早能见诸文字是清代徐炯《使滇日记》:“洪江,烟火万家,称为巨镇”,“浦市称巨镇,尘舍稠密,十倍于洪江”。作为康熙朝行人司行人,徐炯是见过大世面的,“行人”是当时的,充当皇上的使臣,传达旨意,收集民情。康熙二十六(1687年)夏天,徐炯奉旨前往云南考察灾情,七月到达常德,二十一日从常德出发,八月初抵镇远,走的是古驿道,回程是水,不论是哪种交通方式,浦市都是必经之。按照徐炯的描述,“十倍于洪江”的浦市应不只是市镇面积,还当包括常住人口、繁华程度。难以断定这究竟是不是浦市最鼎盛时期的写照,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无数代人的智慧在这里凝结,无数辈人的欢乐哀痛在这里碰撞,成就武陵山区与外部世界的历史链接,集散川滇云贵湘的物产与交流……县志记载,在清末民初,这里有商贸古街、六座古戏楼、十三省会馆、二十多座货运码头、四十五条巷弄、五十多栋窖字屋、七十二座道观、九十多个作坊……
沧桑是中国古镇的集体命运,历史上的浦市发生过多次。乾隆六十年(1795年)的乾嘉苗民起义,这场被称为“清代中衰之战”的战争,前后历时12年,清廷出动七省18万兵力,其中为争夺浦市展开了长达两年的拉锯战,苗民义军攻入浦市后纵火烧城,古镇几乎沦为焦土;第二次是太平石达开西征,在浦市驻扎,离开时,亦采取烧城手段,大火七日不绝……在沈从文先生抵达时,一切业已发生性变化:“这是一个经过昔日的繁荣而了的码头。三十年前是这个地方繁荣的顶点……那时节沿河长街的油坊尚常有三两千新油篓晒在太阳下。沿河七个用青石作成的码头,有一半常停泊了结实高大的四橹五舱运油船。此外船只多从下游运来淮盐、布匹、花纱,以及川黔所需的洋广杂货。川黔边境由旱来的朱砂、水银、苧麻、五倍子、生熟药材,也莫不在此交货转载。木材浮江而下时,常常半个河面都是那种木筏……如今一切都成过去了,沿河各码头已破烂不堪。小船泊定的一个码头,一共十二只船。除了一只船载运了方柱形毛铁,一只船载辰溪烟煤,正在那里发签起货外,其他船只似乎已停泊了多日,无货可载,都显得十分寂寞……”
历史的兴替有如眼泪泡饭,就餐者不可因噎废食。在吉家大院流连,用脚步丈量1500多平方米的面积深宅大院,需要花大半个时辰,前店后宅格局,体现了主人敬业和持家,庭院内居住、会客、娱乐等不同的功能分区巧妙得体,美轮美奂的构件目不暇接,各种寓意的图案设计巧夺天工,整个建筑无不体现传统营造技艺的高超和传统文化的智慧。这是典型的清末建筑,建造时应当是浦市从繁荣衰落的谷底,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修筑华屋定居,有怎样的考量,经过时光洗礼的深宅大院连同几百米开外的吉家祠堂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也是一个感叹号,耸立在浦市盆地,执拗、温情,满面风霜……
沿着大堤趋近遗址,曾经的某些顷刻被。是的,这个地方我们应无数次经过。进入古镇有两条径,左行大堤或右行公,大堤竖立在遗址与河湾的吻接处,这就是说,大堤的修建某种程度上了遗址的边界遗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下游电站的修建使水位上提,古镇需要大堤来护佑。右行则与遗址擦肩而过,无论左右,每次经过这里,我们都是那么漫不经心。
2017年8月,在前有三次小规模发掘的基础上,由湖南省文物考古所牵头对下湾遗址进行首次主动性考古发掘,历时4个月,大量珍贵文物出土。
根据出土器物,初步判定为新石器时代中期高庙文化遗存。在遗址中不仅仅是发现了上溯商周,下至明清的丰富文化堆积,更主要是新石器时期贝丘遗址的出现,填补了湘西新时期时古的空白。学术的表达总是有些高冷,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总说自己从发蒙到现在成绩十分了得,抽出档案结果找不到小学二年级的那一页,你是不是觉得十分搞笑,又特别憋屈?
这也是我这几年考察土家族历史文化一直存在疑虑:在族源上,本地说、外来说、多源说,都必须回答一个问题——旧石器时期就在沅水支流酉水流域茶峒和东洛遗址生活的那些个族群,难道就凭空消失了?延续是肯定的,需要的是,山知道答案,水知道谜底,阙如,让人如鲠在喉。文化序列讲的是环环相扣,缺失任何一个环节,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所以,考古是密钥,打开的不单是文化的命门,还有文化自信的。
事明,在这个历史时段,世界上绝大多数文明还处在睡眼惺忪的前夜,下湾却已经站在沅水河岸的岗地上,赶了个早集。
在遗址内,我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那些堆积如山的螺蛳壳上,它们已经成为大堤的内基,在剖面上它们重叠出令人眩晕的图案,密实、简洁、层叠、诡异、每一枚以时间的重量,堆积成墙。它们是遗弃物,又是贮藏者,它们曾经营养了这个河湾栖居的先民,如今,再以文化的存留来营养我们。
离不开水,逐水而居,蚌贝鱼类方便采集且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故而成为早期人类最直接的食物来源,之所以选择下湾,背山临水避风便于采集食物等综合考量,是他们的选择也是历史的选择。滩涂、水草地都极为宽阔,在当时的条件下,水生物构成完整的生态链,在下湾温暖的怀抱里,一代又一代人繁衍生息,不断地采集,不断地遗弃,那些水生物被蒸煮过,焚烧过,部分还有成片的烧结面,只有长期的复杂行为,才能形成如此壮观的堆积。
距离螺壳堆积层二十米开外,着200多个的灰坑,集中分布在遗址东北部,沿岗地顶部靠外坡呈带状密布。如此密集的排列,表明使用时期的连续性,大小不等的形制说明规制的严密性,专家推测,这是当时的祭祀坑。每个坑底都十分平整,有的用大块砺石作底,部分出土陶支座。难以想象,沅水汤汤而过,四围群山肃穆,祭祀烽烟猎猎,主持祭祀的就是梯玛(土家族祭司)和巴代(苗族祭司)的前身吗?“燔柴事天,萧焫供祭”,祭天集香木而焚,祀庙则燃香蒿,古俗的不可僭越。在下湾,回望历史,脑海里翻腾的字眼,更多的不是神圣、庄严而高大上的字眼,神秘!应当是最好的概括。这是历史构成的基本脉络,也才是活的历史。
遗址发掘按文化层处理探方,现场中每一层的泥土中都可以散见不同时期的碎陶片破瓦当,考古学家更多关心的是有研究价值的器物,更多的人则漠然熟视,商周遗韵、秦汉范式、唐宋风骨、明清形态,在走完属于自己的生命历程后,静静地委身大地,尘归尘、土归土,在没有彻底消解之前,仍然以执著的姿态保持历史的余温。
傩面舞在沅水流域流传了千百年,符号化的木制面具与下湾陶器上的图案高度吻合,如今还鲜活的在这片土地上延绵不绝。张谨 摄
这是我们特别约请的老艺人们,他们全都是古镇居民。同行中大多数没有看过傩舞,包括两位诗人张战、刘年,兴奋地大呼小叫。是的,傩,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演出的场地在青莲世第的别院,平时这里是版画院,薄暮渐厚,古旧的院落,陈列的版画,、舞台、傩,一下子就有了默契。他们出场了,的傩面,夸张的动作,挥舞刀叉,捉鬼弄神,有简单的对白,有完整的情节,传统戏曲的源头活水在这里,独特的审美意蕴在这里,下湾的镜像一下子在这里重叠,这种穿越的感觉,神奇难以用语言表达。看看刘年,反坐了板凳,很痴地入戏。想给他拍张特写,又生怕惊扰了他的画意。
从渔猎到农耕,人类步履蹒跚,伴随整个农耕文明,傩,始终是先民们表达、、理解、践行的重要载体。《周礼夏官》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盾,率百隶索室驱疫。”初民对世界的认识进行的提炼,通过惊悚的心理抵达艺术的表达,延续了漫长的历史。如果我们只是地用神神道道来界定,那才是真正的浅薄。“黄金四目”便是驱疫所戴的傩面,从傩祭,到傩舞、傩戏,是巫傩艺术演变的基本轨迹,五大洲的岩画均有发现,华夏民族更以文字记载历历在目。生活中,傩的仪式感早已稀薄于无形,在浦市,我们依然可以和它迎面相逢。
浦市傩舞的领队生,1950年出生,2010年被评为湘西州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傩面具代表性传承人。他能写会画亦擅弹唱,工于傩面雕刻,塑造的傩公傩母、开山、先锋等抽象为神、取拙化精。当地人把傩面叫做“鬼脸壳”,特别生动形象。一帮喜欢唱傩戏阳戏的浦市居民和他一起,仍然延续着古镇居民另一种娱乐审美习惯。
浦市还是辰河高腔的发源地。明末,江西的弋阳腔与本地儒释道音乐、放排、民间歌谣进行了一次次深度碰撞,中国戏曲史上不亚于徽班进京的变革在沅水河畔铿锵上场,辰河高腔横空出世,大小戏班层出不穷,从矮台戏到高台班,演化出大愿戏、小愿戏、彩堂戏、神会戏、市卖戏五种,产生高低昆弹四种声腔,唱腔曲牌300多个,尤其是目连大戏有48本之多,出现米殿臣、陈依白等表演艺术家……为中国传统戏曲增添了磅礴的内容和精湛的艺术形式,《湖南通志》载:“浦市产高腔,虽三岁孩童亦知曲唱。”惜乎生境局限,影响未能获得更广阔的舞台。1997年,泸溪县辰河戏剧团赴法国、巴西演出,2006年辰河高腔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经典剧种,才开始为所知。沈从文先生晚年每回听傩戏,总会流泪,说是又见楚声。历史的因缘际会,该有多少隐痛,难以明了!
曾经的辉煌不应该只是一曲挽歌,因为接纳所以再造,个体生命只有能敞开自己,才能涵养他人增益自身;群体文化具备了兼蓄并包的底色和品格,就能融入时代的潮流和创造新的内涵。任何一次创新都是变革的结果,任何一种变革是内在能量的爆发。“非新无以进,非旧无以守”,新与旧,守与进,构成齿轮咬合的依存关系,破题不是凭几声吆喝就可以一蹴而就。
考古学的专业性往往会让普通人望而却步,娱乐至上引领着娱乐至死的潮流。慢一点,再慢一点的会被狠狠地贴上呓语的标签。融入浦市最好的方式是踱进老茶馆,和那些老把式一起体会什么是真正的慢时光。
一壶、几杯、几旧识,两碟、多款、多点心。坐在太平街老茶馆里,听老把式们海侃神聊,风云际会的前朝后世,劲道十足的冷笑话和温热叙事的掌故,老茶馆就是一艘艘泊岸的夜航船,稍不留神,就会有“且让老僧伸伸脚”的故事发生。他们把这种喝茶的方式叫“喝鼓眼茶”,大概取义喝茶论道可以轮睛鼓眼之意,在这里是真正的浦腔浦调,方言中买卖不分,一律发“马”音,一个“大”字有三种发音,最经典的一句话:大(舵音)码头儿,买大(马大音)蒜,大(泰音)根大(泰音)根的。外来人再怎么饶舌也学不地道。
坐在这里,我仿佛看见那些行脚的、扳艄的、唱戏的、落拓的、褡裢的,从江西云南来,从京城蜀都来,洗去经年经月的风尘,歇脚之后又将赶赴人生的另一场风霜雨雪,有的来了就没再走了,有的走了就再也没回来。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他们的血脉,是他们的化生,三身三世,谁是谁的谁,实在难以说清。
青莲世第是一处正在火爆的新茶馆,旧院落融入新时尚,新与旧巧妙地合体。明媚的阳光从院落天井瀑布般地垂落,挂在那个叫周明霞店主的身上,她的语言很柔,极像本地一种叫鼓儿糍小吃的味道,是特有的浦市声腔,我相信任何前来参观或消费的游客都会被感染。但你不知道她的故事,她是如何决绝地投入青莲世第的化蝶过程,是如何为古镇旅游不停地奔走呼号……有一天,看见她在朋友圈发布辞去的消息,尽管十分心痛,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赞。她的学生李菁,一个读完硕士刚执教高校的女教师,毅然回到浦市,开办“遇见”美宿。巧合的是李菁的舅舅就是傩面具传承人生,自幼跟随刘老习画。这三个人物的命运,勾勒出浦市人物的某种秉性,应该不是巧合。
、接纳、包容,是浦市的历史胸襟,现实中的浦市人更多地承接了它的底色。我的朋友画家徐峰说他有一年冬天,在浦市万荷园写生,一位老太太就从家里端了一盆炭火出来,放在他的脚下,徐峰说,那一份温暖,足以让他受用一生。
在浦市,还遇见一位叫刘书腾的年轻导游,我给他取了一个别号“树藤”。“树藤”见到任何外来者都会滔滔不绝地讲述浦市文化掌故,展望浦市旅游发展前景,急了就唱辰河高腔和本地山歌,真有树藤的风格,韧而执,经常在朋友圈里晒一些,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也像树藤。天真、野趣,线年的陶罐上的纹饰是中国最早的凤鸟图案吗? (本图由州考古所提供)
陶器上的符号是中国最早的井田制的雏形?还是下湾的城市布局图?有待进一步研究。 (本图由州考古所提供)
它们呈序列地陈列在那里,最多的是罐,敞口的、敛口的、高领的、曲领的、双耳的,还有圜底钵,圈足盘,簋形器,斜方支座,每一款每一座都是那么饱满拙朴。单是从造型上看,浑圆形制已经被掌握得滚瓜烂熟,在烂熟于心之后又摸索了拉伸、消减、圆变,方圆的概念已经深入这个群体的心中,与华夏民族天圆地方的朴素思想不谋而合。无一例外的是绝大多数器物上都有纹饰,有戳印,有刻画,赋予造型出现更丰富的文化意蕴和美学表达。对比那些纹饰和所构成的图案,抽象和意象早就戳中了后现代的神经,亮瞎了概念和标签的眼睛。那些刻画和戳印需要更为高超的技巧和细腻的来完成,那些组成的图案是失落在下湾的旗语,低徊在幽深的历史隧道中。我们的身上还流动着他们的血液,我们的基因正是从他们的图谱序列中遗传而来的,太多的信息却如泥委地,难以检索。时间的无敌手可以让海枯石烂,也能够使铁树生花,人和物象都是过客,必须和时间一起构成传承链条,文化才能生生不息。
太阳、纹饰、鸟、兽,反复出现,在日用器皿星期六左眼跳上,在供祭的礼器上,它们不是散乱和漫不经心的排列组合,而是族群的认同的集体表达,繁复地、呈系统性地强化族群的共同认知、和图腾。它表明,在文字尚未出现之前,符号化的话语体系基本形成。那些獠牙吐舌的图案,有丰富的变化,这应该不是概念的摇摆,而是概念的意涵多样性和多重性的体现。在其中,我强烈地感受到了傩的意味,它们之间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原始及观和南方巫傩大地血脉相连。中元节古已有之,释道两家各有说法,其习俗曾经在中原大地广为流布,但现在难以找到完整的表现。浦市至今保留着过中元节的习俗,孝亲祭祖、天地以古俗的形式举行。“礼失,求诸野。”文化是流动的。遗址中出现的玉器也着交流不仅存在,而且是双向的。本地不产玉,是要经过怎样的跋涉和颠簸,才能完成最终的抵达和最遥远的?
地理空间是生成文化类型的决定因素。站在下湾放眼而望,武陵山区山攘水揉所形成的逼仄生境渐次舒缓,沅水像一幅墨绿的绸缎,在武陵山区纵横飘荡,向洞庭,向长江,向东方海的怀抱,下湾在这里紧紧地拉住缎面的裙角,生发与外部互动的文化能量。它犹如站在武陵门户的前哨,一直瞭望着历史的风云际会;下湾也是深喉,吐纳吸收各民族文化的精髓;与中原,甚至更远的南方北地的对抗、竞争、颉颃,此消彼长,然后完成对话、碰撞和交流。如是,审视新近在沅水支流茶峒发现的药王洞遗址,与下湾相距不远的高庙遗址,晚期二里头、凌家滩、良渚等遗址,还有更为广阔大地上星罗棋布的文化遗址和文化类型,在多元一体的华夏文明格局中,我们会获得新的视野,下湾的背影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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